晚风轻吻荷花叶网络散文
(一)
翠芝在办公室的座位正好靠着窗子,秋天来了,她总能听到瑟瑟的风吹得百叶窗“沙沙”地响。
每次听到这样的声音,她总会想起自己大学时霸占着一整间自习室,恰逢台风来袭,狂风吹得教室窗台上的蓝色窗帘一阵乱飞。每念及此,她的心情总是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,好像狭窄的办公桌和沉闷的办公室,也不像平时那样恼人了。
“小石?”
同事阿芬敲了敲桌子,叫回了独自出神的翠芝:“下班要不要跟同事们一起去吃个火锅?”
“不了。” 翠芝摇摇头,“我老公要来接我。”
阿芬听了,笑眯眯地望着翠芝,两颊上挑的肌肉堆成一个刻意的弧度:“沈先生对你可真是好呢。”
翠芝无意敷衍阿芬的奉承,低下头继续对照一旁的报表,在键盘上敲敲打打。没多久,手机提示一条微信。翠芝拿过手机,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丈夫沈世钧那正儿八经的头像:“今晚我要去机场接人,不能去接你下班了。”
翠芝闲闲地回了一句:“接什么人?”
屏幕暗掉之后,很快又再次亮起:“叔惠从美国回来了。”
看到这句,翠芝手一颤,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去。
(二)
这些年来,翠芝一直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最后会嫁了沈世钧。
双方父母是旧识,没错。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,也没错。大家高考分数相仿,恰好读了相邻的大学,这也没错。
可是,这根本就称不上什么缘分。
因为,沉默寡言、呆头呆脑的沈世钧,正好是她从小最不喜欢的那类男生啊。
她也知道,泼辣爽利的自己,恐怕也不是沈世钧中意的类型。
小时候,沈世钧就经常被院子里的男生欺负,他哥哥和他年纪差距大,平时也不怎么管他,因此愈发养成他寡言的个性。翠芝最不爱和他一起玩。每次两家大人出去应酬,叫他们几个小朋友去外头玩耍,她总是全然无视一旁木讷的世钧。倒是她表姐,有时候还会主动叫世钧的哥哥和她们一起玩。
高她一届的沈世钧课业向来优秀,高考时顺利考到了知名的重点大学。第二年,翠芝考到世钧隔壁的大学,甚至就连两个人的宿舍,都不过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步行路程。即便如此,刚进大学那会儿,要不是父母左催右逼,她也绝对不会有去隔壁大学见见沈世钧的念头。
那时候刚刚军训完没多久,周围的女孩子一个个晒得乌漆墨黑。唯独怎么也晒不黑的翠芝,站在人群里显得愈发高挑白皙,漂亮出众。学校里追她的男生多不胜数,当中有个叫方一鹏的,既是翠芝的同乡,又是她的学长,追她追得尤为厉害。
翠芝那段时间也是无聊,便索性听了父母的话,发短信约了沈世钧,在隔壁大学的第三饭堂见面。
那天翠芝穿的是一件宽大的T-shirt,头发胡乱扎成一个马尾,脸上什么东西也没擦。她到得早,于是撑着下巴坐在饭堂侧门口的桌子边上,一会儿垂着头胡乱玩着手机里自带的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,一会儿抬起头来,目光慵懒地游移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影中。
后来许叔惠跟她说,那天他见到她第一眼,就觉得这个衣着朴素的女生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。那一刻,晌午明媚的阳光照在翠芝慵懒的侧脸上,她略带疲惫的眼睛里仿佛装不下身边的任何人,娇俏白皙的脸庞上散发出一种骄傲得令人胆怯的光彩。
说这话的时候,叔惠坐在她的前座,回过头来,微笑着凝望她。偌大的自习室,空荡荡的,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她不知道叔惠是不是在哄她。
翠芝只知道,那天坐在饭堂里等沈世钧,结果等到他带着另一个男生一起走进来的时候,她竟然下意识地红了脸,头一次如此反常地在世钧面前羞涩地低下了头。
沈世钧永远是那样讷讷的,温声细语的。他指了指翠芝,介绍完之后,又指了指叔惠。
这是头一次,翠芝听沈世钧说话,听得这样认真:“这是我舍友许叔惠,他是本地人。”
(三)
此后的一段时间,恰逢世钧他们社团招新,活动丰富。由于社团里女生少,世钧便也时不时邀请翠芝一起过去聚餐玩耍。
有时候出去玩的人少,到最后,就只剩下了四个人——除了世钧、叔惠、翠芝以外,还有一个叫顾曼桢的女孩子,看上去斯斯文文的,据说是他们社团新招进来的最得力的干事。
虽然那个叫顾曼桢的女孩子平时话不多,但是到了许叔惠面前,她总能够和他谈笑风生,似乎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。曼祯长得并不十分艳丽,却有一种清秀出尘的感觉,她站在身材挺拔的叔惠身旁,看上去竟也是十分登对的一对璧人。翠芝看得十分羡慕,转头瞥见身边的世钧,才发觉他讷讷的眼睛也总是直勾勾地停留在许叔惠和顾曼桢身上。
许叔惠长得俊俏,性情开朗大方,十分讨人喜欢——他和那半天敲不出一句话的沈世钧,恰好是两类人。
翠芝终于忍不住悄悄问世钧:“那个顾曼桢,是你舍友的女朋友么?”
“啊?” 沈世钧仍然是呆呆的,听到这话,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,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红晕,“你胡说什么,曼祯怎么会和叔惠在一起?叔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,女朋友从来没断过……他,他才不是曼祯喜欢的类型……”
这东拉西扯的回答,听得翠芝莫名其妙。不过她也懒得深究世钧的古怪反应,而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其中一句话上。
……叔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,女朋友从来没断过。
呵,早该看出来了!
看他那刻意用发蜡修饰过的头发,看他那一身浮夸的潮牌,再看看他面对女孩子的时候那惯有的油腔滑调……她早该看出来,这个许叔惠,分明就是个不安分的花花公子。
在这之后没多久,同校的那个叫方一鹏的学长就正式向翠芝表白了。翠芝念及自己刚入学的那段时间懵里懵懂,收过方一鹏不少小礼物,加上之前宿舍里的姐妹们搬东西,也劳烦过他好多次——收到正式表白后,翠芝觉得无可无不可,便开始与方一鹏交往起来。
方一鹏高她两届,此时已经是大三了。他一面忙着找实习,一面还准备报考公务员,每次和翠芝一起出去,聊得几句闲话,话题就要转到前途上来。
他以为这种稳重和有规划可以体现出学长的成熟魅力,却不想,翠芝从小养尊处优,从不为生计发愁,此时又刚进大一,仍是少年心性——因而,每次听到方一鹏的说教,她虽然脸上一派平静,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烦闷。
(四)
刚进大二没多久,翠芝听说,沈世钧竟然和那个顾曼桢,正儿八经地开始谈起恋爱来了。可是与他们相熟的.许叔惠,虽然校内校外的红颜知己一大堆,身边却仍然没一个固定的女朋友。
大二的暑假,世钧邀请叔惠来他们老家玩。翠芝和世钧家住得近,便也应邀一同出行,为叔惠担任起了导游的角色。偏生出去玩的第一天,世钧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,到了第二天又是口腔溃疡又是上吐下泻,直接被他父母送去医院打点滴。
翠芝去到约定好的公园,等了半天,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叔惠。叔惠又是解释又是替世钧道歉,接下来,这场游园,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不知怎么,单独在翠芝面前的时候,叔惠好像全然不似平时那样潇洒自如。
他们二人一同漫步在湖边长长的林荫道上,叔惠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,却左摸右摸,怎么都摸不出打火机来。面对翠芝含笑的凝视,他那一张俊脸愈发看上去窘迫得要死。
翠芝便笑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。叔惠朝她歉疚地一笑:“你在这里等等我,我去借个火。”
盛夏时节,头顶的树梢上蝉鸣阵阵,脚下的地面也似乎被太阳蒸出了暑气。翠芝把阳伞收在一边,从背包里拿出便携式的小电风扇,往脸上轻轻吹着。叔惠则坐在她身旁沉默地抽着烟,侧过头来看她一眼,不说话,又转了回去。不多时,他却又侧过头来看她,仍是一言不发,又把脸别过去了。
“听世钧说,你们要准备实习了。” 翠芝垂着头,笑着问他,“其实我一直不知道,你们读工科的男生,以后要找什么工作呢?”
叔惠笑道:“我们可以去搬砖。”
翠芝扑哧一笑:“别学网上那一套,正经点儿行么!”
“是,遵命。” 叔惠望着前方的荷塘,缓缓说道,“我一直想啊,如果能去美国读研就好了。我们这个专业,在哪里都苦逼,可是国外的待遇可比国内好多了,生活得也比较单纯。”
“对,我听说在国外,买房子买车都特容易!” 翠芝笑道,“到时候你在国外结了婚,就可以有自己的别墅和花园。没事的时候,老婆在屋子里做饭,孩子在房间里读书,你就在园子里修剪花花草草……”
“别信那网上胡说,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?” 叔惠不禁失笑,“首先,美国的工作签证就不好拿,十有八九是要靠撞大运的——更不用说绿卡了。而且美国的学费和生活成本都太高了,如果申请不到奖学金的话,我是不会去的。”
翠芝想起,世钧向她提过,叔惠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,但读书一直都很卖力,绩点向来是全专业的前几名。努力学习的理由很简单:叔惠虽是本地人,但家境却不太好,而叔惠,却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。
“咦!” 翠芝像是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似的,突然侧过脸来望向叔惠,“那你知不知道,像我这种文科专业,如果出国的话,应该读什么呢?”
(五)
翠芝向来任性,那天被叔惠激发了出国读书的念头之后,竟然说干就干,那个暑假就马上开始报班学英语了。开学之后,翠芝更是索性翘掉了大量无关紧要的课,常常独自跑到图书馆或者自习室背单词做题。
此时,她的男友方一鹏早已在市郊当起了朝九晚五的公务员,偶尔周末约她去看个电影,两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,约会也形同鸡肋。只不过,两人之间一直没有大的摩擦争吵,交往得平平淡淡的,也不至于到分手的程度。
翠芝觉得,她对方一鹏大概是不怎么上心的。以她这大小姐的个性,只要碰到不满意不顺眼的事情,心里一定会计较,搞不好还会发脾气。可是,方一鹏身上,好像根本没什么值得她计较的事情。平时见不到面,她很少主动打电话找他,他跟她说起办公室新来的漂亮女同事,她也只是淡淡地应着,连半点醋意都没有。
但翠芝不是那种只追求感觉的烈性女子,所以她一直觉得,自己与方一鹏之间只要没有什么大的问题,姑且凑合下去也是无妨。方一鹏用工资买了定情戒指给她,她也就把那小钢圈套在中指上。她当然不是为了秀恩爱——她仅仅是觉得,这样做无可无不可。
唯独对学英语这事,她是真的上了心。
翠芝从小就好胜,下了决心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。她是读文科的,身边根本就没有想出国读研的朋友,所以每次一有了问题,她就只能求助于叔惠。
此时,叔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专业课,实习也刚刚结束,正是最闲的时候。他会带着自己复习时的参考书和笔记,来她的学校找她。有时候,他只是简单地把东西交给她,有时候,他还会留下来陪她自习,或是陪她吃晚饭。
有一个周六下午,翠芝发现五栋的自习室里竟然人满为患,她突发奇想,跑到三栋的教学楼去,竟发觉有许多教室门没锁,里面却是空无一人。翠芝便挑了一间大教室,把前门后门都紧紧关上,旋即打开了教室里所有的灯。
她独自霸占着一整间教室,一面做题,一面还时不时地哼着歌,逍遥得不得了。
叔惠依约来找她的时候,看到此情此景,不禁有些哭笑不得:“等会儿保安来巡逻,把你轰出去怎么办?”
“轰出去就轰出去呗,那就另外找个地方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翠芝扬起下巴,笑道,“如果他要抓我去处分的话,我就说我是隔壁大学的——到时候借你的校卡用用。”
叔惠笑着,在翠芝前面的座位坐了下来,回头看着她:“翠芝,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,就觉得你这个人很特别。怎么说呢,就好像,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。你的表情总是那么骄傲,让人看了……自卑。”
翠芝知道叔惠是在女孩子面前说惯了俏皮话的,便笑着低下头,也不与他认真:“你瞧,这篇听力我听了几遍,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圈出来了。”
叔惠歪过头,看了看翠芝打印出来的资料,便耐心地讲解道:“这个讲座是对比两种土拨鼠,第一种的生存环境比较优越,所以它们各自独立生活,相互之间的感情比较淡漠。而第二种土拨鼠,因为居住在寒冷的奥林匹克山脉上,生活得比较艰难,所以它们就更加依赖于彼此之间的帮助,一大群动物总是聚在一起取暖。”
说到这里,叔惠忽然抬起头来,望了一眼翠芝:“我怎么觉得……你就是这第一种土拨鼠,而我属于第二种?”
翠芝看到他那闪烁着的,似是而非的眼神,不禁下意识地低下了头。
正说话间,身旁的蓝色窗帘被一阵大风,吹得高高地飞舞起来,坚硬的窗帘边缘旋即重重地敲在窗框上,一下一下“当当”地响着。再看窗外的天空,竟然顷刻间就黑了,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,似乎顷刻间就要落下雨来。
翠芝低头翻了翻自己的背包,翻罢便懊恼道:“我忘了这几天刮台风,今天竟然没带伞出来!”
叔惠轻轻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,枕着双臂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,侧头望着窗外,目光含笑,薄唇轻扬:“咦,我也没带伞,怎么办?”
(六)
翠芝怎么也想不起,那天到后来,她自己说过一些什么,又做过一些什么。
她只记得那天,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,一阵阵的瓢泼大雨倾泻下来,她与叔惠两个人,在空荡荡的教室里,坐了好久好久。
他似乎有意挑逗她似的,有时为她讲题,有时低头玩手机,时不时便闲扯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来。翠芝的心怦怦乱跳,而与此同时,中指上那枚素来被她所忽略的,来自方一鹏的定情戒指,却突然一下,仿佛重逾千斤。
她始终故意低着头做题,不曾正面回应过他的任何一句话。
再后来,天就晴了。大雨过后,湿润的泥土与青草混杂在一起,散发出清新的的香气,不远处的图书馆门口有一方窄窄的湖,湖面上仍然荡漾着浅浅的波纹。他们走出教学楼,走在雨后初晴的潮湿空气里,沿着长长的校道,慢慢地从教学区走到饭堂。两人简单地吃了一顿饭,各自喝了一盅汤,然后就此分道扬镳。
此后,他们陆陆续续还是有联系,而叔惠却再不曾对她说过什么暧昧的话了。
在那之后的岁月,仿佛被命运的大手,猛地摁下了“快进”键。
叔惠顺利申请到工程类硕士的奖学金,朝他的异国梦想大步迈进。翠芝虽然考过了语言考试,可是第一年手忙脚乱,没能申请到理想的大学。父母不愿意她把女孩子的黄金年华蹉跎在读书上,便托关系为她在本市找了一份外贸公司的工作。翠芝起初也不愿意,吵过闹过一阵子,到底是拗不过父母的强势,最后终究还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从了俗。
再后来,方一鹏劈腿,终于与翠芝分手,和他办公室里那位漂亮的女同事在一起了。
也是那段时间,翠芝听说世钧也失恋了——据说那个顾曼桢出生在一个三线城市,家境很不好,世钧的父母不太喜欢。曼祯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回了老家,好像是嫁了一个姓张的老男人,听说是当医生的,收入倒是不错。
世钧毕业后,也没有从事本专业的工作,倒是阴差阳错地考进了银行里做事。
据世钧说,在国外读书的叔惠,倒过得很是自在。他长得好看,性格开朗,英语口语更是标致极了——在学校,他很快当选了中国学生会主席,不仅一批批的同胞小学妹对他投怀送抱,更有不少洋妞对他青眼有加。
至于自己后来究竟是怎么和沈世钧在一起的,就连翠芝自己,也想不起来了。
她只记得,在方一鹏和那女同事的婚礼上,她挽着沈世钧的手前去送礼道贺,四个人还合了一张影。当时觥筹交错,灯光刺眼,往事通通被揭过去不再提起。
青春里的那一页,就这样被翻了过去,再没有人注意到那缺失的页码。
(七)
叔惠回国没几天,他们当年那批大学同学,就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。翠芝虽不是他们大学的,但到底算是家属,便答应与世钧一同出席。
偏偏那天世钧不知道什么事耽搁了,既不开车来接翠芝,甚至连同学聚会也缺了席。
于是,便只得翠芝一人坐在叔惠的身旁,倒像是有几分命中注定的味道。只可惜,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无形的沈世钧,亦始终隔着茫茫的岁月的沟渠。
叔惠的模样没怎么变,还是当年那张俊朗的脸,那对顾盼生辉的眼。只不过当年柔软白皙的少年脸庞,如今添了些微胡渣,倒愈发有了几分沧桑的魅力。
这些年来,叔惠与世钧一直保持着联系,所以翠芝也从世钧那里听来了不少关于他的事。
翠芝当年与世钧结婚没多久,便听说叔惠也结婚了,娶的是一个从小移民到美国的富家小姐,于是他顺利地拿到了绿卡。后来他和这个女人不知怎么便离婚了,胡乱混了几年之后,他又结了一次婚,娶的仍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富家小姐。他还靠岳父的关系,谋得了一份十分不错的工作。可是就在最近,他又离婚了——原因是被妻子拿住了出轨。
隔了这么些年,再见到叔惠这副英俊俏皮的模样,翠芝才愈发相信,他走上这样一条不安分的路,是有他的必然性的。
席间,亦有人问起翠芝腹中刚怀上的第二胎。翠芝只是微笑:“刚怀上几个月,还看不太出来。不过医生已经检查过了,说是这回这个孩子,比我那上一胎的心跳还有力呢。”
一旁便有男同学起哄:“世钧那小子也太过分了,媳妇儿怀孕了还不鞍前马后地陪着,不知他野到哪儿去了!”
眼尖的人注意到席上还有空座位,便恍然大悟似的说道:“曼祯不是也说要来吃饭么?怎么跟世钧双双失踪了?”
到底席上还是有稳重的女同学,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翠芝的脸色,及时制止了同学们突破尺度的玩笑。
后来,有几个当年与世钧相熟的男同学,喝高了,跌跌撞撞地走过来,非要向翠芝敬酒。因为大家多年没有见面,世钧今晚又缺了席,他们非闹着要“大嫂”替世钧喝酒赔罪不可。
翠芝推脱不了,便想着喝几杯红酒也不打紧,正准备接过酒杯的时候,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,大力地夺过了递到她面前来的酒杯。
叔惠站起身来,挺身挡在了翠芝面前:“她怀孕,不能喝酒。这几杯,就让我替世钧喝了吧。”
(八)
男人们相互敬起酒来,不由得一发不可收拾。最后叔惠被他们灌得站都站不稳,跌跌撞撞地跑到厕所里去吐。翠芝感激叔惠为自己挺身而出,便倒了杯热水,端出去递给他。
她在洗手间门口站了许久,才等到叔惠出来。
叔惠吐过之后已经清醒了许多,唯余脸上迟迟不能褪去的潮红,还有双眸中略带憔悴的血丝。
他见翠芝站在门口等他,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,这才接过她手中的水杯。
“你……还好吧?” 翠芝抬起头来看着他。
叔惠喝了一口水,笑容之中还隐约带着几分醉意:“我有什么不好的?” 他顿了顿,又意味深长地望向翠芝,“你呢,你好不好?”
翠芝有些尴尬地侧过头去,不敢再看他。似乎是他含笑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令人迷乱的强光,让她神智慌乱,避闪不及。
“我还不错。” 翠芝微微一笑,试图找句不相干的话来打破尴尬,“对了,能说说么,你……你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你问的是刚离了的这个,还是之前那个?” 叔惠淡淡地反问了一句,旋即又自顾自地说道,“不过她们俩也没什么区别,都一样。这些年来,我交往过的女人,全都是漂亮,骄傲,任性,挑剔,家底殷实……说起来,都跟你差不多。”
翠芝一怔,倒愈发不知怎么往下接话。心里却隐隐有那个地方,此刻像是受热融化的巧克力,逐渐变得既甜蜜又柔软,只不过黏黏稠稠的,有些真假难辨。
叔惠一口喝完了杯里的热水,自嘲似的冷冷一笑:“想当初我出国读书的时候,真是豪情万丈!现在可好,彻底沦落成一个吃软饭的了。”
“别……” 翠芝看了他一眼,又赶紧把目光缩回来,“别这么说你自己。”
“翠芝,你知道,我本来没打定主意出国去的。” 叔惠冷笑着,凑近了翠芝。一股浓郁的酒气,混杂着淡淡的烟草的味道,侵袭了翠芝的嗅觉,害得她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。
叔惠附在翠芝的耳畔,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:“都是你害我的。”
翠芝心头大震,嘴角隐隐有几分酸楚,泪腺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,可这一秒却仍是平静干涸。
她侧过脸去看叔惠,只见那张清俊的容颜上挂着几分仿似漫不经心的冷冷笑意,就仿佛是骤雨过后,仍然泛起浅浅波纹的湖面。她透过他深沉的眼眸,试图去感受曾经的那场狂风暴雨的激烈。可她知道,许许多多的事情,许许多多年深日久的心意,终究都是回不去的了。
(九)
与世钧结婚这些年来,翠芝从来没有下厨做过菜,更没有打扫过卫生。她说她讨厌油烟味,也讨厌灰尘,好脾气的世钧倒也不曾责怪过她。好在两人的收入都还不错,便一直请着几个工人在家轮流帮忙。
但其实,在翠芝的心里,一直都隐隐有一幅梦想的图景。
那应当是发生在美国的一栋城郊的小别墅里——她站在窗前认真地烹饪,她的孩子在楼上的房间读书,而她的丈夫,便站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,悉心地修剪着院中的花花草草。
当初她随口勾勒的一个画面,燃起了叔惠远赴异国的美梦,也为她自己点燃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希望。
人年轻的时候,总觉得整个天下都是唾手可得。渐渐成熟起来,才知道,自己与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区别,没有谁能好运得事事称心如意,亦没有谁可以逃过卑微从俗的轨迹。
或许到最后,每个人都会变成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。
如今的翠芝既做了妻子又做了母亲,她做着一份轻松且收入不错的工作,周末也可以呼朋唤友去喝下午茶逛街购物,家中还有工人帮忙打扫和照顾孩子。她的父母与世钧的父母是世交,所以在她这里,根本不存在什么婆媳不和的问题……她这样的生活,不管怎么看,都应该是完美无瑕的了。
可她愈发觉得自己活得迷惘,愈发觉得,自己活得就像是一具精致但没有灵魂的瓷器。
静下来的时候,她发觉她最爱听的,还是狂风吹得窗帘高高飞起,坚硬的窗帘边缘敲在窗框上,那不绝于耳的“当当”声。
她总记得,在漫长无尽的记忆深处,有过那么一个午后,忽然之间电闪雷鸣,狂风乍起,大雨呼啸着淋湿了整片大地。教室里门窗紧闭,唯有窗帘敲打窗框的声音。尽管屋外风雨如晦,屋内的世界,却仿佛温柔得再也没有任何的打扰。
那时的她,低着头,心不在焉地做着习题,始终不敢抬头看坐在前排的那个人,生怕自己就此沦陷在他的眼眸里。
她还记得,有一年暑假,灼热的太阳仿佛把地面蒸出了一层层的暑气,她坐在公园清凉的石凳上,拿着便携式电风扇轻轻吹着自己的脸颊。她身旁坐着的那个人,一次次小心翼翼地看她,又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收了回去。
那时的她,分明是感觉到了什么,可她什么也没有说。她只是静静地嗅着从他身上飘来的,那淡淡的烟味。谈话间,她低下头来,恰好看到他握着衣角的手——修长白皙的手上,微微暴出青色的血管的痕迹。那紧紧握住衣角的力度,似乎是在竭力克制着,唯恐泄露了那些紧张而不可告人的心情。
那一刻的翠芝,抑制着渐趋剧烈的心跳,抬眼望向面前的荷塘。
只见夏季的暖风温柔地拂过湖面,绿油油的荷叶,便如少女裙摆般轻轻地荡漾了起来。
失神凝望间,不经意蹉跎了一世的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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